朱万章先生，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绘画研究所所长、研究馆员，长期从事书画鉴藏与美术史研究。2022年，久负盛名的陈容《墨龙图》（一说《云龙图》）在广东省博物馆“绘冠南天——粤藏宋元书画特展”亮相，随后，朱万章在粤博做了“宋元时期画龙的图式演变与传承”线上讲座；2023年，其《宋元时期画龙图式的演变》一文在《收藏家》杂志刊发；今年1月25日，他在国博的“寻龙博物——文物里的中华龙鉴赏”系列讲座中主讲了“画里乾坤——宋元以来画龙的图式嬗变与演进”。

值甲辰龙年即将到来之际，经与作者联系并获许可，记者在此，为公众展现其文章的部分精彩内容，向大家讲述“龙”在图像中的演变、南宋画龙高手陈容的酣畅淋漓巨作，及以龙为中心和以人（神）为中心的两种“画龙图”的各异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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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战国时在绘图中出现

五代和两宋出现画龙高峰

“龙的形象，源远流长。早在五六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就出现玉龙，而三四千年前的二里头遗址中的陶片上也有龙的形象。在绘图中出现，则至少在距今两千两百多年的战国时期。1949年在湖南长沙陈家大山楚墓中出土的《人物龙凤帛画》和《人物御龙帛画》（湖南博物院藏）是目前所见最早的以‘龙’为主题的帛画。画中的龙简洁而抽象，尚未具有明显的各种动物汇聚而成的特征。”朱万章在文中介绍。

他说，至少到了汉代，画龙就已初具雏形。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T形帛画》，天上部分就有两条舞动身躯的翼龙。在河南永城柿园发掘的西汉梁王壁画中，有《四神云气图》，画中的龙为鹿角，张大嘴，身躯细长，扭动成倒“S”状。到晋代，画像砖中出现的一些彩绘龙画，更能看出画龙图像演变的痕迹。

“无论是汉代雕刻（或线刻）或帛画、壁画中的龙，还是西晋时期在砖上的彩绘龙，都是民间画工所为，显示出民间工艺与民众的审美意趣。在中国绘画史中，画龙的名家，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梁代画家张僧繇“画龙点睛”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

“到了五代和两宋时期，出现画龙的高峰。画史上记载以画龙独擅，其人数最多者，便出现在这一时期。”

“虽然宋及以前有诸多关于画龙名家的记载，且在画像砖或壁画中也出现不少彩绘的画龙图，但真正有纸本、绢本等卷轴画传至今者，则是要晚到两宋时期的李公麟、陈容诸家。据不完全统计，就目前所见作品而论，有画龙作品传世的宋朝画家有李公麟、陈容、马远、马麟、李遹、牧溪等。到了元代，则偶见画龙名家，有作品传世者有张与材（一作张羽材）和杨月涧。他们的画龙作品各有不同，就以画中主题而论，大抵可分为以‘龙’为中心和以‘人（神）’为中心两种图式。”朱万章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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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

体现崇拜与敬畏

陈容《墨龙图轴》，最广为人知的粤博“镇馆之宝”之一。博物馆方面向记者介绍，陈容为人落拓不羁，暇喜游于翰墨，画龙善用水墨，深得变化之意，开创了水墨画龙的先河。

《墨龙图轴》以两幅绢拼成，画家用粗劲的线条勾画龙身并以淡墨晕染，仅在龙的眼睛及爪处施有赭色，云雾则运笔迅捷，整个画面水墨酣畅淋漓。画面右下作者自题“抉河汉，解华嵩。普厥施，收成功。骑元气，游太空”，一起将飞龙腾跃九天的磅礴气势呈现。

朱万章在其研究中，重点探讨了陈容的画龙图式，称其为典型的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指画中主角为‘龙’，风、云、雨、电和岩石等为衬景，并无人物。”

他说：“无论是画轴还是画卷，也无论是独龙，还是群龙，陈容笔下的画龙图都是以‘龙’为中心。”“在无实物可对景写生的前提下，他能将想象中的神物画得活灵活现，无论在当代及后世，均无出其右者。不论就传世作品之数量，还是其画龙艺术在画史上的地位，陈容都无可置疑地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可称得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朱万章还提到了牧溪的画龙作品、南宋佚名《龙虎斗图》、南宋佚名《云龙图》卷等，后两者“其时代和风格均与陈容的《九龙图》卷相近，可知彼时的画龙图或为一时风尚所致，在题材及技法方面都显示出鲜明的时代印痕”。

他说：“在宋徽宗、陈容、牧溪、南宋佚名画家及元代张与材的画龙中，都是旨在宣扬龙这种神物的生物属性。它在云天和海浪中纵横不羁，具有一种不可超越的神奇力量。在这些画中，我们可看到的是对这种力量的崇拜与敬畏。这是以陈容为代表的、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的意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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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神）为中心的画龙图

表达“人定胜天”的愿景

“在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之外，宋元时期还出现一种以‘人（神）’为中心的画龙图。绘制这些作品的画家大多不以画龙为专长，有的擅画人物，有的兼擅山水，他们均在画中表现出人物与‘龙’共存的画面。在其画中，人（神）是主角，而龙是配角。这些画家有李公麟、马远、马麟和李遹等人。”朱万章表示。

“李公麟（1049~1106）是北宋时期画家，擅画马及白描人物。其传世作品，并未见有单独的画龙图，但在《为霖图》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中，却可见龙的形象。此图以竖幅的形式勾画出骑龙仙人施展法术降雨的情形。画面的主角是骑龙的仙人，他身穿红色长袍，盛装坐于龙脊之上，从天而降。……从整个画面来看，无论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上的道士，都在一起为呼风唤雨而施展法术。画中的龙，是神仙的坐骑，并非画中的主角。”

在分析了一些画作之后，朱万章表示：“无论是李公麟、马远、马麟、李遹之作，还是传为牧溪或南宋佚名所作，画中的神龙均较为工整。除李遹和传为牧溪的《罗汉图》外，其他诸作均为设色，且颜色大多较为鲜艳。这些以‘人（神）’为中心的画龙图，弥漫着一种浓郁的神话或宗教色彩。龙是权威的象征，又被塑造为大自然中最为强悍的神物，而这些画中之龙都是被降服的状态，或许表达了一种人定胜天的美好愿景。这与前述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有明显的不同。”

在文章最后，他总结了两种图式的后世演变：“在宋元时期，陈容等画家创作的、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和李公麟、马远等人创作的、以‘人（神）’为中心的画龙图并驾齐驱，成为并行不悖的两种画龙模式。到了明清时期，以‘龙’为中心的画龙图一直长盛不衰，而以‘人（神）’为中心的画龙图则逐渐式微。前者是对‘神’与‘威权’的崇拜与敬畏，后者则是人定胜天理念的流露。在画龙图作为小众画科流变与演进的历程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审美趣好的嬗变与画史的发展，更看到观念的更替。”

（文字和图片资料来自朱万章《宋元时期画龙图式的演变》）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