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东财经大学教授江冰
母亲一生最怨父母抗日战争时将她留在沦陷区。
抗日战争时期,她的父母去重庆办公,只带了长子,就是她的大哥。而把她和一个姐姐,分别两岁和四岁,丢在了南昌沦陷区。
原以为三个月就可以回来,不料,一去就是六年。两女孩留在奶妈家里,后来生活发生问题,两女孩差点被卖掉。在街上被外公的朋友发现,带到家里,与佣人居住,饭都吃不饱。姐姐五岁时病死在医院,年幼的母亲还去看过。
母亲生活艰苦。南昌冬天冷,她有两年多没有鞋子穿。所以,抗战胜利后,她最深印象是见到大舅舅——她的大哥,与在重庆出生的小舅舅——她弟弟,穿着皮鞋,白色的棉袜,一副当年最时髦打扮——这就是她对儿时的记忆,刻骨铭心,一生难忘。
母亲多病,她归咎于抗战时期的悲惨童年。她后来活到82岁,比父亲晚去世四年。生命里的最后两年在广州昌岗一家养老院生活,人已健忘,陷入老年痴呆症,倒也不觉痛苦。因为记忆滑坡式渐渐丧失,最后只认得两个儿子了。但有一句话她一直唠叨:什么都不怕,就怕打仗,太平的日子再苦也好。
毫无疑问,母亲晚年最大的恐惧就是:战争。抗战胜利后,她随父母到南京读小学,她已经将近九岁了,被同学嘲笑,读书读得不算好,所以只读了初中,没有像她的哥哥和弟弟那样读大学,没有成为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因为战争,她一生埋怨自己没有上大学,而她的父亲与兄弟都上了大学。
我们兄弟懂事后,多次听母亲唠叨,怨父母重男轻女,怨父母没带她与家人一道逃离沦陷区。
母亲老年开始糊涂,军人出身的父亲虽然比母亲大八九岁,却管家务,管分药,管每天两针胰岛素,打了十几年。母亲从年轻的时候患风湿性关节炎,心脏又不好,体弱多病,所以下冷水的事,多由父亲做,平时我兄弟俩也学会洗衣洗菜。
母亲去世后,我每每想起她记忆即将消失之时一再唠叨的那句话:只要不打仗,再苦的日子也是好的。
愿战争远离人类,愿世界天下太平。
安息吧,亲爱的母亲。愿您九泉之下与父亲相见,尽去人间怨气,多念父母的好!多念人间的好。
想起一位外国作家的话:“正是我们怀念的、我们失去的、我们哀悼的,铸就了我们内心深处真正的自我”。
请允许我用一短诗结束此文:
《祭母亲》
——写于20190307逝世当日
一棵老树在风中倒下
叶枯而凋零
干朽而枝断
福州的晚霞刹那浮现
骑一辆凤凰
齐耳短发飞扬
母亲呈现在远远街口
我与弟弟
等候已久
我多想
我多想
我多想记住母亲美好的样子
深切怀念我亲爱的母亲——傅春玲。
2024 清明于广州
■策划:新快报记者 陈红艳
■统筹:新快报记者 麦婉诗
■整理:新快报记者 林钢威 黄闻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