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乐之教”的传统贯以中国古代的精神生活建构，从《诗经》这一最为古老的中国艺术文本开始，“与乐相和，辅礼而行”的秩序显现了周礼最为核心的社会文明，《诗经·国风》倡“温柔敦厚”情感之风，其不仅作用于国人之抽象与感性精神之维，同时与物质生产劳作事项紧密相连，以《幽风·七月》为代表的农耕文明描写文本，按照时间节令的线性时序，写男耕女织、祭祀田狩之劳作日常，此间最为形而下的生产活动与形而上的“天人合一”传统并合。自此，诗乐礼教之传统与内涵这一诗学篇章以极为深切的方式塑造着中华民族的物质生活与民族性格。
一、中华文明的美育基因
中国美育传统的开创与确立，“美育”之名在中国的落地，要追溯之王国维之创举。在20世纪初中西文明大融汇的背景下，王国维作《孔子之美育主义》，以回溯的重建视野塑造了中华文明与美育实践的结构方式。王国维在这本开端性的美育历史性文献中，首先提出“美育”之深层动因与本质必要性，“内之发于人心也，则为苦痛；外之见于社会也，则为罪恶”，此番苦痛与罪恶皆由“利害之念”之欲引发，如何除却这一利害之私欲，王国维将视野转向“美”之境，“无欲，故无空乏，无希望，无恐怖，其视外物也，不以为与我有利害之关系，而但视为纯粹之外物。”这一语境下的“美”对“欲”的消除，来自王国维对康德“无利害性”的标准理解。
康德的阐释中，“无利害性”是实现审美快感的契机性条件，此间的“利”与“害”皆作用于人的知觉，并无现实的属性指向。在从“无利害性”到“使人忘一己之利害”的理论旅行中，发生了一重由不同文明模式理解视野下的文本“误读”，王国维将“无利害性”从知觉的直接性反射范畴中抽离，运用现实功用的价值判断，来重新定义与阐释“美”的现实价值，并运用近代“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的方法，将美的本质性与孔子之美育实践相结合，重新激活了古代中国始终在场而未得命名的美育思想，构造出中华文明的美育传统。
“始于美育，终于美育”，这是王国维对孔子之教育方式的总结，他详细阐述了孔子美育实践的内涵层次，从《诗》、乐所提供的直接性教育，到“习礼于树下，言志于农山，游于舞雩，叹于川上”的景观美育创新之举，特别阐释了这一“景观美育”所发挥的理论与实践缝合作用，以及将诗教、乐教与外部社会环境相和谐的人生—社会理想境界，在“安而行之”的境界中实现“无用之用”的美育功用。正如曾繁仁在《中国美育思想通史》中指出的，“中国美育思想产生的根本标志是礼乐教化观念的自觉”，孔子思想综合着中国古代社会的主流传统与内涵，成为被“误读”后现代美育理论系统进行主体性建构的核心内容，以一种错时性的视野实践了中华民族美育历史与近代中国美育变革的“视界融合”。
二、中华美育的话语资源
以王国维与蔡元培代表的近代美育理论建构者的推动下，中华美育传统在现代与中华文化传统之间形成了主体性的平衡，一系列现代的社会变革与美学实践活动成为中华美育建构的中介性活动，中西碰撞中的哲学、美学等现代理论源源不断生产着美育的新学科话语，另一方面美育范式的转换之际，也成为民族性文化脉络与文明理念的重启、激活时刻。
在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新与旧的中华美育系统建构过程中，“音乐”成为最具平衡性与潜在价值的“再创造”对象。朱光潜作为中国美育话语的集大成者，基于感性与理性、审美与道德的辩证关系，提出“人生的艺术化”命题，在《音乐与教育》中，他提出音乐是美育价值发挥与功能构建最为有效的工具，音乐通过“表现”“感动”“感化”三大功能的内部协调形成了对人生的直接功用。这一对音乐的强调性理论建构，同样基于儒家思想中的“以礼乐立教”的核心意旨，在乐之“和”与礼之“序”之间，朱光潜主张重建人生的境界。
在音乐的纵深性文化轨迹中向前回溯，中华文明中的“韵”之审美显现了这一独具民族特性与古典文化传统的美育建构机制，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写道，“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与“同”的文化相互纽结，以其回旋性与缠绕性的音乐建构成为拓展至诗、画与书论之中，成为中国古典文艺的重要审美范畴。
“韵”以其同具理性材料即节奏、音节、层次机制与感性思维即“意在象外”的兼容，一方面在民族传统与现代美育建构之间寻求着新旧话语的平衡，另一方面也成为历史性意象与叙事的寄寓之所，特定的“韵”饱含着充沛的历史记忆情感与待激活的未来潜能，显现了中华美育传统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审美特性。
现代肇始，“美育”之名在东西文化碰撞的大潮之中进入到近代知识分子的改革视野之中，古代中国的美育实践、深蕴在中华文明精神脉络的美育基因被重新召回，成为对西方具有隔膜性的美育理论的再读与重阐，在对外来理论差格性的“误读”中进一步将中华文明中具有的美育传统作为民族美育主体建构之根基，实现了中华文明与现代美育实践的“再创造”。
作者：丁艳，清华附中湾区学校中学音乐高级教师；刘艺孛，清华附中湾区学校教师；
本文系2024年度广东省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深化行动专题研究项目（粤教教研函〔2024〕1号）“核心素养视野下的初中音乐学科‘教学评一致性’研究”（序号7）项目建设成果；广东省教育科学规划2025年度中小学教师（教育科研一般项目），文化记忆视域下数智技术融入中小学美育教学的实践路径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25YQJK006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