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4月13日,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告别了这个世界。这位拥有秘鲁和西班牙双重国籍的文学大师,以其卓越的文学成就和独特的创作风格,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本周我们为大家整理了略萨的作品。以略萨来熟悉略萨,以阅读略萨来获得他所赠予我们的滋养。
以下是略萨主要代表作品:
《城市与狗》:略萨的第一部小说,获得1962年简明丛书奖和1963年西班牙文学批评奖。
小说是略萨根据自己少年时在军校学习的亲身经历写成,以位于秘鲁首都利马的莱昂西奥•普拉多军事学校与扰攘的利马市为舞台,围绕着几个军校学员,描绘了学员们残酷的生活、他们与学校当局的种种矛盾。故事从几个军校学员策划偷窃化学考卷贩售试题开始,这一偷窃行为被学校当局发现,责令小偷自首,否则全班受罚。有人检举了小偷,盗窃团伙的“老大”发誓:一定要查出告密者。不久,在一次实弹演习中,一名绰号“奴隶”的学员被开枪打死……
《绿房子》:1965年出版,获得西班牙文学批评奖和首届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
小说通过一家妓院的兴衰,叙述了秘鲁北部的社会生活,从政客到流氓,从修女到妓女,从孤儿到医生,从军官到士兵,从神父到妓院老板,从外国冒险家到忍无可忍起而反抗的印第安人……《绿房子》涉及了秘鲁整个北部地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场面宏大,人物众多,过去与现在、此地与彼地、对白与独白、幻想与现实混在一起。展示了一幅广阔的社会生活画卷。
《酒吧长谈》:略萨的代表作之一,描绘了秘鲁社会的多样面貌。
这是一部反映1948年-1956年奥德利亚将军独裁时期秘鲁社会的作品,全方位描写了利马城当时的情况,故事涉及70多个人物的人生经历,展现了秘鲁社会的全貌。这些人物互相牵连,彼此影响,构成了一张庞杂的社会关系网。小说通过一次“酒吧的长谈”,缓缓拉开了现实秘鲁世界的大序幕。对谈的两个人是书中的两个主人公——年轻的知识分子圣地亚哥和黑人司机兼打手安布罗修……
被称为结构现实主义文学大师的略萨在《酒吧长谈》中将他的结构主义技法表现得尤为明显。阅读的过程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一个类似于企业组织结构图的东西,顶端就是两个人的谈话。
《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通过一个军官的故事,揭示了秘鲁军队的虚伪性。
一位刚被擢升为陆军上尉的潘达雷昂,接受了一项极为重要而又见不得人的任务——为秘鲁军队创建性服务。为了严格执行分配给他的任务,潘达雷昂全家搬到了位于森林地区的依基托斯市去完成使命。他鬼迷心窍,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结果反而使得他自己运转起来的机器出现了险情……
《胡利娅姨妈和作家》:被视为略萨的自传体长篇小说。
胡利娅姨妈和十八岁大学生小略萨的恋情受到了利马社会的百般阻挠,这一过程跟广播连续剧作家卡玛乔的讲述结合在了一起。未来作家小略萨取材家族八卦和坊间奇闻,努力写了一篇又一篇小说却一次次失败;与此同时,广播剧作家卡玛乔飞速创作、排练、制作了一部部荒诞离奇、脍炙人口、大获成功的传奇广播剧……
《世界末日之战》:第一部写秘鲁之外国家的作品。
十九世纪末,在巴西东北地区的腹地,贫困的农民大众被恶劣的自然环境所困,被封建的统治阶级剥削。农民起义受到统治阶级的无情镇压,巴西政府派兵围剿,起义者誓死反抗,要进行一场世界末日之战。经过悲壮的四轮斗争,起义最终被镇压。
《公羊的节日》:“1982-2007年百部最佳西班牙语小说”中,《公羊的节日》位列第二,仅次于《霍乱时期的爱情》。
阔别祖国三十五年的乌拉尼娅回到故乡多米尼加共和国。三十五年前整个多米尼加共和国处于冷血独裁者特鲁希略的统治下,乌拉尼亚的父亲卡布拉尔正是这位独裁者的得力助手。三十五年后,卡布拉尔已老,他行动不便更丧失了语言功能。乌拉尼娅的姑妈不能理解为何乌拉尼娅从不探望自己父亲,面对质问,乌拉尼娅缓缓诉说起三十多年前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政治阴谋,还有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秘密……
除此之外,略萨还创作过剧本、散文随笔、诗、文学评论、政论杂文等,例如《略萨谈马尔克斯:弑神者的历史》《略萨谈博尔赫斯:与博尔赫斯在一起的半个世纪》《略萨谈福楼拜:永恒的纵欲》(即将出版)等文学批评也在学术界产生了重要影响。略萨的作品早在20世纪80年代即翻译引进中国,莫言、余华、苏童、格非、叶兆言等一大批中国作家都受到影响。
略萨的作品,有着丰富的想象力、独特的叙事结构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和其他拉美作家一样,他的作品也有着深深的“拉美现实主义”印迹。略萨曾说,小说家都是以腐败社会的腐肉为食的兀鹫。1967年,马尔克斯和略萨,这两位拉美文学领军人物有过一次对谈,略萨对马尔克斯说:“我觉得这种形同死尸的社会更能激发作家的创作灵感,能为他们提供更多有趣的主题。你说如今我们这些国家的读者对拉丁美洲作家写的东西感兴趣,是因为这些东西满足了他们的需求,也就是说,向他们展现了他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并帮助他们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我十分认同这一看法。”
2010年,巴尔加斯·略萨因其“对权力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对个人的抵抗、反抗和失败给予了犀利的叙述”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拉丁美洲继米斯特拉尔、阿斯图里亚斯、聂鲁达、马尔克斯、帕斯之后第六位获此殊荣的作家。
那么,对于仍然不太了解略萨的中国读者,应该如何接近他?略萨的译者之一、西安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系副教授侯健给出如下推荐——
除了令人目眩神迷的“花式叙事结构”和小说中塑造的各类“魔幻”人物与故事,更吸引读者的恐怕还有语言——一种扑面而来的褥热、肮脏、密不透风的混乱,又有着不由分说的迷人。略萨也不例外。
我们就由《绿房子》开启这场对略萨的阅读吧。
警长扫了帕特罗西纽嬷嬷一眼,肉蝇仍停在她的额上。汽艇在浑浊的河水上颠簸不已,两岸墙一般的树木散发出黏糊糊炙人的蒸气。警察们光着上身,被中午黄绿色的太阳照射着,蜷缩在船篷下呼呼大睡。小个子的头枕在讨厌鬼的肚子上;黄毛汗出如雨;黑鬼张着嘴在打鼾。一群蚊蚋紧跟着汽艇;蝴蝶、蜜蜂、肉蝇在人体之间飞来飞去;马达均匀地咕嘟着,打了哽噎,接着又咕嘟起来。领水员聂威斯左手掌舵,右手拿烟,脸上亮油油的,头戴草帽,毫无表情。这些森林地区的人跟常人不一样,不那么汗淋淋的。
安赫利卡嬷嬷闭着眼,直挺挺地坐在船尾,脸上至少有一千条皱纹,她不时地伸出舌尖舔舔胡髭上的汗水,再吐出来。可怜的老太婆,怎么禁得起这种颠簸呢?肉蝇扇起蓝色的翅翼,轻轻一振,离开帕特罗西纽嬷嬷发红的前额,在白光中绕了几圈就消失了。领水员要去关掉马达,警长,快到了,峡谷后面就是奇凯斯村。心告诉警长,那儿是不会有人的。
马达的响声停止了,嬷嬷们和众警察睁开眼睛,直起脖子张望。聂威斯站起来,把撑篙左右摆动,汽艇悄悄地靠了岸。警察们站起来穿上衬衣,戴上警帽,套上长靴。在河流的急转弯处,右岸一排护栏般的草木突然中断,出现了一段悬崖,那是凭空插进来的一片红土;悬崖下面是小小的河湾,湾头一片泥泞,布满鹅卵石和一撮撮芦草与羊齿草。岸边看不到一只独木舟,悬崖上也没有一个人影。
汽艇停住了,聂威斯和警察们跳下来,踏在铅灰色的泥泞里,发出扑嚓扑嚓的声音。这是块墓地,曼加切利亚人说得对,心灵是不会骗人的。警长向船头弯下身去,领水员和众警察把船拖到陆地上,你们去帮助嬷嬷们,把她们抬下来,不要让她们弄湿了。安赫利卡嬷嬷神情严肃地坐在黑鬼和讨厌鬼的手臂上;帕特罗西纽嬷嬷却在小个子和黄毛搭起手来接她的时候犹疑起来,等坐到他们手臂上的时候,脸红得就像煮熟了的虾米。警察们摇摇晃晃地走过河滩,在没有泥泞的地方把两位嬷嬷放下来。警长边走边跳,到了悬崖脚下;安赫利卡嬷嬷毅然爬上了斜坡;帕特罗西纽嬷嬷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爬着,消失在扬起来的红色尘土之中。
悬崖的地面很软,走一步陷一步;警长和四个警察弯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陷到膝头,被尘土呛得窒息。他们用手帕把嘴捂住;讨厌鬼一面打喷嚏,一面吐唾沫。到了崖顶,几个人互相掸着灰尘。警长一看,只见眼前有一块圆形空地、几座圆锥形房顶的茅屋、几垄参茨和香蕉地,周围全是长着浓密植物的山峦。茅屋间的小树枝上吊着一个个椭圆形的袋状物,那是宝卡鸟的巢。安赫利卡嬷嬷,我早就说过了,这回您相信了吧;你们瞧,这儿根本没有人。可是安赫利卡嬷嬷仍不停地左右寻找。她走进一间茅屋,又走了出来,接着又把头伸进隔壁的茅屋,还不住地用手掌轰赶着苍蝇。从远处看,由于被尘土弄得模糊不清,她的样子不像是个老太婆,而只是一件来回走动的笔挺长袍,一个精力充沛的影子。帕特罗西纽嬷嬷则相反,她一动不动,双手藏在袍下,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在空荡荡的村庄上来回巡视。一些树枝摇晃起来,接着是一片尖叫,原来有一群绿翅黑嘴蓝胸的鸟儿在空荡荡的奇凯斯村上空聒噪飞翔。警察和嬷嬷跟在这群鸟的后面跑去,鸟儿被灌木丛吞没了,但鸣声仍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有鹦鹉呢,没有饭吃,尝尝鹦鹉肉倒不错。要拉肚子的,嬷嬷,对胃不好。崖边出现了一顶草帽,接着是领水员聂威斯那晒得黝黑的面庞:亲爱的嬷嬷,阿瓜鲁纳人都吓跑了;你们也太固执了,谁叫你们不听我的话。
安赫利卡嬷嬷走近来,用她那布满皱纹的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在警长面前挥舞着她那关节突出、长满栗色斑点的硬邦邦的手:肯定还在附近,他们没有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嘛,我们在这儿等等,他们会回来取东西的。四个警察互相看了看,警长点了一支香烟,两只宝卡鸟在空中盘旋,潮湿的黑黄色翅膀闪闪发光。讨厌鬼笑了:奇凯斯什么都有,连鸟儿都有,就是没有阿瓜鲁纳人,为什么不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呢?安赫利卡嬷嬷累得直喘。亲爱的嬷嬷,您难道还不了解他们?安赫利卡嬷嬷下巴上的一撮白毛轻轻地颤动着。他们害怕白人,都躲起来了,我们要是待在这儿,就根本别想他们会回来,连影子也别想看到。健壮而矮小的帕特罗西纽嬷嬷站在黄毛和黑鬼二人中间:去年他们还不躲藏呢,还走出来欢迎我们,送给我们一块鹿肉,警长,您还记得吗?可那时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帕特罗西纽嬷嬷,现在人家懂了,明白过来了。
警长和领水员在地上坐了下来,脱下靴子,黑鬼打开行军壶,喝了一口水,喘了一口气。安赫利卡嬷嬷抬起头:警长,命令他们把帐篷支起来吧。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眼神迷惘:把蚊帐也挂起来,我们就等着他们回来吧。她的声音嘶哑:别摆出这副脸色来,我有经验。警长甩掉烟蒂,用脚一踩:还等什么?弟兄们,动弹动弹吧。这时传来一阵咯咯的鸡叫,一只鸡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黄毛和小个子欢叫一声:是只黑鸡。二人追赶着:身上还带着白点呢。二人把鸡捉住。安赫利卡嬷嬷双眼冒火:你们干什么?强盗。她挥舞着拳头:这鸡又不是你们的,快放掉。警长:快,把鸡放了,不过,嬷嬷们,如果我们留下来等,就需要吃饭,可不能饿着肚皮呀。安赫利卡嬷嬷:我不允许你们偷盗,他们要是知道了你们偷了他们的东西,还会信任我们吗?帕特罗西纽嬷嬷点头称是:偷盗就是触犯上帝。她的脸又圆又红:你不懂摩西十诫吗?黑鸡扑在地上咯咯乱叫,接着抖抖两肋,一瘸一拐地逃掉了。(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绿房子》第一部,孙家孟译)
故事就在这种密集又充满了留白、平静又带着些许荒诞的叙述中开始了。
采写:新快报记者 王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