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和熹会老人院里，偶尔能听到一首歌颂中越人民的《木棉花》钢琴曲，这首曲的背后蕴含着中越漆画家延续了六十多年的师生情谊。

最近四年，来自越南的黄光先生都会到广州探望著名漆画家蔡克振先生，他的爷爷，正是当年蔡克振留学越南的恩师黄积铸教授（后任河内美术学院院长）。

六十多年前的汉口车站上，一位75岁的老母亲紧紧攥着儿子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牵挂与期许：“皮皮！你要为蔡家争口气啊！”这个即将远行的青年，正是现年95岁的著名漆画家蔡克振，彼时的他，不仅要告别年迈的母亲和新婚的妻子，还有仅八个月大的孩子。怀揣着组织的殷切嘱托与家人的深情厚望，蔡克振踏上了远赴越南留学的征程。

他的这一趟远行，不但成了中越文化交流的联结，更推动着中国现代漆画进入全新的发展阶段。

学成归国后，从广州美术学院漆画工作室的创立到中国美协漆画艺委会的组建，蔡克振用半个多世纪的坚守，推动了中国漆画从工艺美术的边缘走向独立画种的舞台。

如今，耄耋之年的蔡克振，回首那段峥嵘岁月，往昔的点点滴滴依然清晰如昨日。他的故事，是对艺术执着追求的生动诠释，也见证了中国现代漆画的变革之路。

派往越南河内美术学院学习漆画

时光的指针拨回到1962年，一场名为“越南磨漆画艺术展览”的展览先后在北京和上海举行，震撼了中国艺术界。人们惊讶地发现，源自中国的传统漆艺在越南竟发展成了一种独特的绘画形式——磨漆画。周恩来总理参观展览后深受触动，当即指示相关部门选派留学生赴越南学习。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已在广州美院附中任教八年的蔡克振，成了首批派往河内美术学院学习漆画的留学生之一。“当时，北京大学、东方歌舞团、新华社等单位也同时派遣几位同志去越南学习历史、文学、音乐和舞蹈。我则和中央工艺美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朱济一道，经考试后，派往越南河内美术学院学习漆画。遗憾的是，朱济因病未及半年即退学回国。”

1963年，初抵越南的蔡克振，语言不通让他步履维艰，所幸的是，他很快便注意到越语和粤语在发音和词汇上有不少相似之处，而且越南华侨众多，会说粤语的人不少。

“不到两个月，我不用翻译帮助，就可以用越语与老师同学对话。”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蔡克振不仅能与越南师生自如探讨漆艺技法，更在后来时任四川美院院长的沈福文先生率团访问河内时，担任起了中越翻译。沈福文与蔡克振在越的漆画老师黄积铸的交流，涉及中国漆器艺术传统从楚漆工艺、湖北云梦曾侯乙墓及荆州地区出土漆器，到明代“漆园吏”“髹饰录”等，让蔡克振再一次充分了解了中越之间的漆艺传统。

学成制漆配方

带回“人物肤色画法”

在越学习三年里，蔡克振在黄积铸（Hoang tich chu）和陈庭寿（Tran dinh Tho）两位教授亲自教导下完成了学业，当时沈福文老师就特别嘱咐蔡克振，“一定要将制漆配方学到手”。那到底是怎样的配方呢？蔡克振回忆称，“越南主要的产漆地在红河流域的富寿省，漆采割后送加工厂，经日晒脱水后，再加入黄栀子水和松香溶液，即可制成很好的透明漆。而制造黑漆则需要在生漆搅拌过程中，加入二氧化铁和雨水浸泡过的绿茶水。这些制漆方法和程序是与我国不同的。”

在越南学习的头三个月里，除了学越语，蔡克振主要是在漆工师傅丁文贵大伯的工作室里学制漆和漆艺。“中国漆器工艺厂有很多以金鱼为题材的漆工艺品，而我来越南是学漆画的，他希望我做得绘画性强些，画在漆板上而不是画在器皿上。”蔡克振清楚记得，当时丁文贵大伯的这一提醒，让他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这一观点，黄积铸老师也十分认同。由此，蔡克振便专门到河内还剑湖金鱼馆写生，此后，“作品展出时，受到了普遍好评。越南朋友们都说很生动，很有中国的画味。罩金银箔和螺钿粉的使用也恰到好处。”蔡克振回忆说。

“黄积铸老师对中国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很熟悉中国的传统文化，能背诵很多唐诗和宋词。”蔡克振回忆介绍，他协助黄积铸老师创作大型漆画《胜利凯旋之夜》，让他学习了如何生动地使用蛋壳镶嵌从而避免生硬死板，如何使用金银箔、金银粉作垫底，再罩色漆或透明漆而产生奇特的艺术效果。“用色漆表现人的肤色是很困难的，往往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变黑，黄老师教我先用肉色垫底，趁漆未干透时贴上银箔，或撒上银粉或铝粉。待干涸后再在上面用肉色漆画出轮廓明暗，待干透后再罩薄薄透明漆，然后轻轻仔细地研磨和抛光即成。”蔡克振介绍，越南画家常用金箔垫底表现男性，用银箔垫底以表现女性。这在当时的国内很少有人尝试，当时国内不少漆画朋友画的肌肤色都像非洲人般的黑褐色。蔡克振回国后，把此“人物肤色画法”向北京以及福州的漆画界等朋友们作了介绍，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将漆画技法和中国画传统精神融合

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漆画

1966年，蔡克振带着毕业创作《劳军组》回国时，越南导师黄积铸的临别赠言意味深长：“希望你将漆画技法和中国画传统精神融合，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漆画。并希望加强两国漆画家之间的联系和交流。”这句话，成为他此后五十余年艺术实践的指导思想。

在1979年，经黄新波老师的推荐，蔡克振接受了广东省政府交给的任务，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广东厅创作大型漆壁画《葵乡》，在阳江漆器工艺厂陈奇积、制漆车间潘师傅的帮助下，运用了在越南学会的制漆配方，效果为人惊叹。

改革开放后，漆画教育事业正式步入正轨，1983年，蔡克振在轻工部及沈福文、王世襄等老师领导下成立“中国漆器质量管理协会”，组织漆艺专家到福州、扬州、苏州、广州、阳江、重庆等地考察，对当地漆艺生产进行指导，在广州美术学院举办全国漆艺设计理论培训班。这些工作不仅抢救了濒危的传统技艺，更培养出第一批兼具艺术修养与工艺知识的漆画人才。

2001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漆画艺术委员会在厦门成立，蔡克振出任首任主任，这标志着漆画正式被官方认可为独立画种。在他的推动下，全国先后举办五届漆画高级研修班，培养学员120余人。到2011年他卸任时，全国漆画创作者从不足200人激增至3000余人，各艺术院校纷纷设立漆画专业。2009年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首次设立漆画独立展区，从此，漆画完成了从“工艺美术”到“纯艺术”的身份蜕变。

2011年重返河内美术学院时，蔡克振在恩师黄积铸的漆画作品《变工组》前长久驻足。当年的那个身材瘦削的中国留学生，如今已成为连接中越漆画交流的纽带。从当年广州美院简陋的漆画工作室到全国漆画教育体系的建立，蔡克振用一生践行了“漆画摆渡人”的使命。

人物介绍    

蔡克振    

广东中山人，1931年生于武汉，曾任广州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漆器质量管理协会副理事长、艺术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漆画艺委会主任。

采写：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实习生 乔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