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款语音平台宣布关停，矛头直指“概率玩法”

公开信息披露，4月17日，语聊头部平台伴伴武汉总部多名高管及员工被深圳警方带走调查；5月15日，武汉比熊语音的办公场所被警方跨省查封；6月2日，欢欢语音、多多语音运营主体千音网络科技（广州）有限公司，有十多位高管被浙江常山县警方带走。

据不完全统计，今年5月至6月，有近30款语音平台停止服务，停服公告给出的理由大多数是“业务调整”。7月5日，运营长达8年之久的腾讯旗下音频平台企鹅FM发布下线公告，称由于业务调整，即日起关闭用户注册及充值功能，并在9月6日起正式停运。

关停浪潮汹涌而至，科技行业内对语音社交乃至整个音频行业的质疑、批评声音骤增。有批评者认为，定位于陌生人、弱关系的声音社交产品，在以微信、QQ为绝对主导的熟人社交强大市场壁垒区隔下，发展多年却至今仍未解决商业模式不清晰、用户留存难等问题，与此同时，灰色地带隐患渐多，软色情、涉赌、不良言论等内容顽疾始终挥之不去，随着监管强度的增加，声音社交恐怕会就此“凉凉”？也有多位行业关联人士表示，这样的结论下得太早，也太武断，真实情况没有表面看来的这么糟糕。

关停

语音直播平台接二连三发公告

据记者了解，2018年上线的伴伴，是国内最大的语音社交平台之一。APP介绍这样写着，“是一款聚集了千万年轻人的线上派对平台，聚集众多可爱的小哥哥小姐姐，集破冰小游戏、电台直播等多元化产品于一体，在这里，你可以边玩边听，也能轻松遇见那个有趣的TA。”

伴伴上线仅一年，其用户量就突破三千万，截至上述事发前，注册总用户量已经近亿。同时，公司规模也在千人以上。受调查事件影响，上千名员工和大量主播被欠薪。

据记者了解，伴伴公司近日已与员工、实习生沟通所欠工资和社保事宜，近500名员工已顺利办理离职并按N个月的离职补偿签署协议，公司也已完成了4月和5月的社保补缴。

6月初，就在千音被曝高管被带走的几天时间里，多家语音直播平台接二连三地发布停服公告。6月还未过半，就已经有20家语音直播平台宣布关停或正式关停。

这些语音平台的产品介绍和伴伴十分相似，至于关停的原因，9家发布过停服公告的平台给出最多的解释是“公司业务调整”，只有两家平台解释是“无力继续承担亏损”。

7月11日网传知名语音社交APP氧气语音运营方广州心娱科技突遭相关警方搜捕，其后有该公司工作人员对外称，确实有警察来公司进行搜捕，公司怀疑是竞争对手抹黑。

监管

网信办开展专项整治

一系列事件发生源头，要回到2022年4月，中央网信办发布通知开展“清朗·整治网络直播、短视频领域乱象”专项行动，其中提到严格规范部分直播平台开设抽奖、竞猜、返利、夺宝等活动，坚决打击变相实施博彩诱导用户参与赌博行为。当时受疫情影响执法不便，一直到最近，整治活动才陆续展开。

有业内人士日前对记者表示，互联网市场是有集聚地效应的，语音聊天平台相对集中在广州和武汉，因此也是最近公安机关侦办这类案件相对比较多出现的地方。对于“声势浩大”搜捕，该人士指出：“互联网犯罪的特点是用户来自天南海北，只要有受害人在当地报案了，当地公安机关就有权按照法定程序申请跨区办案。由于互联网企业涉及的人员众多，公安机关会希望尽可能把可能涉案的人都先控制起来，方便案件的侦办，就会出现出动好几台大巴的情况。”

在这一波语聊行业的“关停潮”中，尚未有公开说明的涉案原因。然而，无论是语音直播圈内，还是知情人士的透露，大多都将矛头指向了概率玩法或称随机玩法。

上海兰迪（广州）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孔云飞律师表示，到目前为止，近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还没有定案，不能就此评判涉事企业是否犯罪。涉事企业也可能在完成配合调查后恢复正常运营。“从过往经验来看，有些平台更多可能是被利用了，但也有一些小平台建立之初就怀着违法犯罪的目的，用语音社交的合法外衣包装赌博色情的东西。这种可能很快就被公安机关打掉了。”

律师

是玩法还是赌博 关键要看“资金流”

据记者了解，所谓概率玩法，是在游戏和直播行业中十分常见的营销互动玩法，有助增加用户的黏性和转化率，典型游戏形式有大转盘、开宝箱、砸金蛋等，可以实现“以小博大”——用户用较少的资金投入，获取更高额的虚拟礼物；其后，用户将虚拟礼物打赏给主播，主播再将礼物同平台进行提现结算。

拥有以互联网刑事业务为核心业务的律师团队的上海兰迪（广州）律师事务所，近年不仅参与多宗网络犯罪刑事辩护及参与撰写中国首部网络刑法学教材，还曾为一些知名游戏企业提供刑事合规服务，为直播平台的概率性玩法提供合规体检服务。

孔云飞律师告诉新快报记者，关于概率玩法，早几年公安部、文化部就有发文说明要求，如运营企业需要公布抽取和合成道具的属性和概率等。在合乎这些要求的情况下进行游戏，是不违法的。不能说有平台或者企业提供概率玩法，就涉嫌开设赌场，参与者就是涉赌。

对于如何界定合法与违法的界限，孔云飞指出，关键要看“资金流”。

“正常情况下，如果只是获得一些平台奖励，享受平台更多的功能或者服务之类的，那就很难认定是赌博。赌博，既要有客观事实，也要有主观意识。如果用户参与只是为了换取某些娱乐性功能，完全不存在‘以小博大’的情况。”

如果是赌博性质，那一定存在玩家和平台或者公会之间有资金交互。例如存在“提现”服务，用户可能是平台或者主播、公会，资金往来可能是平台内或者平台外的，甚至是玩家与玩家之间的资金网，这都是近年来一些涉赌违法犯罪案例中为了规避监管尝试过的方法。

从这个角度来说，涉赌的可能是平台、公会、主播个人或者兼而有之。比较典型的平台涉赌案例中，有部分平台以直播为幌子，在直播间中设置概率类游戏，并对外宣传概率游戏的玩法吸引赌客，赌客通过向平台充值获得虚拟币，用虚拟币投注概率游戏，获得超过投注价值的奖品，再将奖品打赏支付给主播，主播利用自身的提现功能扣除抽成后将剩余的金额支付给赌客，从而实现完整的“上下分”功能。

回顾

从涉黄到涉赌 语音平台的崛起与整顿

回看2019年的一波语音平台整顿潮，情况和今天相差仿佛。

2018年年底起，音遇、多闪等众多移动社交产品突然兴起，交互方式上创新不断。在声音社交领域，连麦写作业、吃鸡、聊天……Z世代把语音玩出了新花样，背后原因是早期的社交软件已经无法满足Z世代（95后和00后人群）的新社交诉求。

但野蛮生长的声音社交很快就被垃圾信息广告、涉黄信息盯上。新华社当时的报道中揭露的声音社交平台乱象包括：部分直播公告明码标价，用户只需支付一定的“房费”，就可以任意“带走”一位女主播，私下进行语音甚至是视频裸聊等色情交易；为提升人气，一些主播用隐私照做头像，在昵称里打“擦边球”，个人主页显示衣着暴露的图片；有房管要求女主播“头像统一标准，露腿露胸”等。

最终，网信办宣布启动对小众即时通信工具开展专项整治，首批清理关停9款传播淫秽色情信息，或涉招嫖卖淫、售卖淫秽色情音视频的即时通信工具。其中就包括比邻、聊聊、密语等与音频、视频有关的社交APP。

另外，Soul、吱呀、处CP、寻欢-轻语等几款明星声音社交产品都不同程度存在头像暴露、言辞露骨、展示性暗示内容，大部分语音社交软件还存在年龄限制宽松、未成年用户可随意进入等问题。

经过整顿，一些有意违法的语聊小平台就此消失，而像Soul等经历浴火重生，渐渐成为国内备受年轻人喜爱的社交平台。根据Soul此前提交的招股文件显示，2022年公司营收大增30%达16.67亿元，平台月活跃用户数近3000万，月均付费人数的复合年增长率高达84.2%。

艾媒咨询此前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声音经济产业市场规模达3816.6亿元，预计2023年将超过5100亿元，未来几年预计将保持平稳增长态势。

三方PK

声音社交将走向何处？

支持派：行业长远来说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艾媒咨询CEO兼首席分析师张毅承认，语音市场最近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客观上说，这是企业盈利压力背景下，背后的资本和企业经营者目光短浅所致，出现一些企业剑走偏锋，走上了赌博色情这条路。”

他仍坚持认为，声音作为互联网的入口、物联网的入口，以及作为社交的工具，或者作为数字娱乐的一种市场机遇，长远来说有无限的想象空间。只是“这个巨大的机会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变现，整个市场目前还在探讨之中”。

反对派：这条赛道诞生不了大企业

音频行业从业者达文（化名）坦言，他并不看好声音行业的一些所谓“小而美”企业。

“声音行业用内容满足用户需求，或者PGC或者UGC，前者涉及大量的版权采购，基本上已经被一些头部企业垄断了。那UGC能解决的用户需求，无非就是游戏（陪玩）或者婚恋交友、情感陪伴。”达文认为，“如果只是一般解决寂寞或者寻求慰藉，大部分都在普通社交圈交流了，剩下的就是陌生人。这种陌生人社交需求在年轻人中确实存在，但覆盖的人群很窄，也做不到‘风险可控’，决定了这条赛道诞生不了大企业。”

达文解释说，语音社交的审核难度特别大，也特别容易出问题，在国家来说也是管控难度最大的。“为什么在国外爆火的名人私密聊天APP clubhouse在中国火不过三天就被叫停了？因为它是不能存档的、无迹可寻的，如果出了问题根本就追不到责。这种陌生人、匿名的属性，还牵涉众多未成年人，可以说是原罪了。”

企业：基于语音开发更多游戏化的社交场景

正在准备上市的Soul在回复记者查询时表示，Soul近八成用户为Z世代，其语音匹配功能使用户可以与匹配到的新人进行3分钟的语音沟通。这种点对点的语音交流直接提升了社交效率，同时语音所赋予的温度、陪伴感、真实以及信息量大，也满足Z世代为主的用户们解决孤独感的诉求。在用户留存上，Soul正基于语音开发更多游戏化的社交场景，例如KTV等。

在商业模式方面，Soul回应称，一般来说语音社交APP主要会依靠直播，用户打赏来获得收入，但在这一块Soul比较克制，当下的群聊派对、脸基尼派对等更多是鼓励用户表达自己，还是在往社交本身这个方向探索。

另一家同样正冲刺IPO的语聊头部企业趣丸，旗下TT语音不止一次被要求整改，还曾因“违规收集个人信息”被工信部点名通报，2022年的下架事件更直接影响了趣丸的首次上市计划。根据趣丸最新招股书，2020年至2022年三年间，该平台从用户虚拟财产打赏中所得收入均占总收入的95%以上，收入模式相对单一的问题比较突出。

此外，趣丸还在风险提示部分提示投资者称，虽然已在平台上设有青少年模式，并已投入大量技术及人力资源审查平台内容以防止不当、非法内容，但上述内容仍不时会成功上传至平台上并在被识别、删除前被查看。如再次因此出现限制下载的情况，将不利于平台用户增长。

建议

处处留痕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

张毅认为，从长远来看，要让声音经济走得更远更好，可以从三方面思考：首先是要有一个积极的、鼓励的政策环境；从资本角度，则要认清或者是认识到这是个机会，现在的产业还处于比较初期的阶段，要做好长期布局和投资的准备；第三是对于用户和经营者来说，也要努力寻找和探索适合自己的路，找到合适的商业模式，尤其从企业端来讲，如何利用好声音来服务用户，提升他们的获得感和价值，这点非常重要。

孔云飞表示，在政府端，国家在不断完善未成年人保护的相关法律法规，不排除后续基于各方面的监管要求，会把一些如实名制、人脸识别等的保障机制引入声音行业。但同时，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希望能尽快抓捕打击真正的犯罪分子，把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保持行业的良性发展。

孔云飞特别强调，无论是企业、主播还是公会，日常工作、运营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行为就是要对所有做过的事情“留痕”。“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平台上发生违法犯罪的情况，并且被公安机关侦办了，企业如果没有对监管库或者文字记录留痕，不能证明自己的监管措施执行情况，那公安机关可能会推定平台没有尽到平台的责任。公会一方的话，我们会建议在管理方面，要尽量加强合法合规，包括对于主播的管理，资金的流向以及做推广工作时候的一些要求等，避免在公会内部发生违法犯罪的情况。”

“主播也要注意留痕。例如工作过程中一直都是合法合规的主播，靠的是自己的才艺获取收入，那他跟公会或者消费者之间沟通的微信、QQ记录一定是完整并且不存在任何违法的东西。另外，正常的工作打卡时间，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电子资料。”孔云飞说，“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洁身自好。”

新快报记者 郑志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