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作家苏炜先生，就英石文化以及范白先生近日英石珍藏展览及其创作动态等话题，接受了新快报收藏周刊记者的书面专访。以下是对话全文。

收藏周刊：苏先生您好。您曾说，英石有“云根雨脚，众峰入怀”的品格，能谈一下您对英石的观感吗？

苏炜：英石，作为中国园林“四大名石”之一（其三为：太湖石，灵璧石、昆石，见《云林石谱》；另有治印形塑“四大名石”之说，指的是：福建寿山石、浙江青田石、浙江昌化鸡血石、内蒙古巴林石），我是在2018年冬第一次应范白兄邀请，与画家莽园先生等几位好友结伴赴英德访石，才真正亲炙她的嶙峋风采，感悟到英石深蕴外放的波皴美感、文化寓涵与历史温度的。古人赏石注重美石之“瘦、皱、漏、透”。李渔《闲情偶寄》中曰：“言山石之美者，俱在透、漏、瘦三字。”又将石喻为“云根”，认为云乃触石而生。贾岛那首著名的“推敲诗”曰：“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美石之“雨脚”说法， 据许多赏石人的分析，则与石纹的波皴，与书画用笔之“屋漏痕”相关，指说其蜿蜒顿挫之姿。我记得那几日的英德访石之旅，无论园林立石或是案头“山子”，英石的似舞若动、如歌如诗，其风骨傲立又仿佛倾心以对，无时不让我们浸润其间又沉醉其间。可谓：咫尺片石，动我人生丘壑之思，并生“众峰入怀”之慨也！

收藏周刊：物、事、人。请问，我们应以何种态度，对待这些天地钟灵毓秀的自然产物，并在物事人的相遇和激荡中，为自己的创作乃至人生带来滋养？

苏炜：西方后现代主义哲学大家海德格尔曾特别看重中国古圣贤的“天人合一”之哲思，对于当今后工业、后现代社会的特殊意义。他还把荷尔德林的一首诗，“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作深度的哲学阐发，喻为当今人类生活都应该共同向往的佳境。从这样一种“天人之诗”的角度看英石，还有从庄子的“无用之用乃为大用”的角度看英石，就可以生出无尽人文遐想了。“掷却人间无用名”。都说：英石是“君子之石”。其涵苍漱翠，风骨嶙峋与咫尺千态，真乃天工造化之物也。爱石赏石，如同我们爱山爱水爱自然一样，其实正是健康人性之本能、本原与“刚需”、“标配”啊。我们在美石的品赏中陶冶性情，润泽灵思，既可享浓缩山水的仁智之乐，又可获烟笼霞飞的想象力升华，更可臻宁静致远的修为意境，于赏石玩石之余，其实，恰正是“玩物润志”和“玩物励志”呢！

收藏周刊：关于传统中国诗道的当代传承，请问，如何能在保留“古诗”韵味的基础上，创作出既能如实反映今人生活，又能被今人读懂、同感，甚至乐于传播的篇章？

苏炜：我曾在范白兄的《梦白庐诗词》的导读短文里，谈到范白诗词的特质之一，就是“淡”而“真”，“清”而“深”，既能入古又能出新，既古风古意沉蕴又新气新境盎然，似是清淡如水却又耐品耐酌，既存古风的雅正醇厚又具当下时代的鲜活气息，所以是适合用来探究“传统诗道的当代传承”这一大课题的。他的那一组《北江棹歌》可谓范白诗的名篇，我这里略引一二：“最高峰处一登临，江上风熏绿更深。千载鸣弦犹在耳，长留帝子望娥心。”“浣花溪水涤春明，黑面螺仙饮涧生。道是英州风物好，绝知滋味在山清。”我以为，范白兄笔耕多年的诗词实践，是回答您的这个“既能……又能”的“宏大话题”的最佳例证。

收藏周刊：在与众多同好的交往，可有一些感人难忘之事能和我们分享一二？

苏炜：我和范白兄不算深交久远的发小老友。我们相识相遇于新世纪相交的粤北翁山诗书画院的雅座场合，但一见如故，几番倾吐便顿成莫逆。过往十来年间，我们每有相聚，总是在墨香琴韵之中，总是他和众多同好一起伴我吟诗写字、抚琴歌吟，会心沉浸，我誉之为“与溪山霞水一同清响”。这里面最动人的因缘之一，我愿意提及一位当今的“网红”人物——“合肥张家四姐妹”之四的张充和先生。作为充和老人的耶鲁近邻和忘年小友，我为老人写的《天涯晚笛——听张充和讲故事》一书，是我和范白兄初识见面时的中心话题。——原来他也是一位“张（充和）迷”并自喻为拙著拙文的“粉丝”！这就真有“点石成金”之效了，乍一交谈，便把我们彼此的心霎间拉近了。张充和的书法、诗词和昆曲均清雅出尘，达到很高的水准境界，我们彼此谈论对“张说”的领悟，一时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范白兄甚至有一二位学书的学生，喜欢直接临摹张充和的小楷笔意，其字形其气格，竟逼肖张字！不必说，作为英石的痴爱者，我曾受赠过范白兄三数帧或许是他亲自采石、构形的、极为精致的英石案头小“山子”，十多年来一直是我耶鲁办公室“澄斋”的清供雅件。其中一件精品，甚至因为恰遇一位远道到耶鲁艺术学院作“中国文人石研究”的韩国“博士后”登门到访，他对我案头清供的英石喜欢欣赏不已，我便割爱赠予，他简直是喜出望外地乐滋滋把此英石小件带回了韩国供奉雅赏。但是，范白兄赠予我的小礼物中最打动我者，还是与张充和先生相关。那是疫情前的2017年夏天归国返穗，范白兄照例又从英德赶赴穗城，出席我们一群声气相通的书友文友诗友的雅集聚会。当他把这本厚笃笃的《一曲微茫——充和宗和谈艺录》从书包捧出，蔼然相送，微笑道：“此书一出来我就赶忙买了，特意为您多买了一本。”话语如清风拂过。我接过这本沉甸甸近500页的“大书”，一时确实为此动容了——张充和！当时充和老人逝去不久（老人家是2015年夏仙逝的），我还沉浸在痛别老人的绵长哀痛中，捧读此书，真如一时间老人的音容回还返照，令我欣悦感怀不已，所以，就更为范白兄此一灵犀相通、深挚牵挂的相赠感念至今了！

受访者简介  苏炜

中国旅美作家，现任教于耶鲁大学，2019年曾获耶鲁优秀教学奖。曾出版长篇小说《渡口，又一个早晨》《迷谷》《米调》《磨坊的故事》及散文集《走进耶鲁》《天涯晚笛》《听大雪落满耶鲁》、古体诗词集《衮雪庐诗稿》等多种著述。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