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维亚托斯拉夫·特奥菲洛维奇·里赫特(1915-1997),苏联钢琴大师。1957年曾到中国巡演。这是他惟一一次到访中国。读者中的大多数人,都无缘得见这位大师的风采。
但这并不妨碍熟悉古典音乐的人,将他放入心目中伟大钢琴家的名单内。
里赫特,在二十世纪钢琴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普遍的评论是这样说的:他有着极广的演奏范围,他的演奏曲目如同百科百书一样广;他的演奏技术高超,有着举重若轻的技术以及富有诗意的分句;他忠实原作,并以更高的境界和状态表现原作的风格。
如何理解这些评论,有待于读者自己去聆听他留下的浩瀚的录音资料。我们今天想介绍给读者的,是一本介绍他生平的书。
1995年,在里赫特即将和这个世界告别前两年,他指定著名音乐纪录片导演布鲁诺·蒙桑容为其作传。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两人进行了多次对谈,他们之间的友谊与信任也与日俱增。这段交往的成果,除了获誉无数的里赫特纪录片之外,还有这本《谜:里赫特》。
本书是蒙桑容在里赫特访谈、里赫特日记的基础上整理、编著而成,包括里赫特自述和里赫特听乐笔记两大部分。《自述》是里赫特对其人生经历和钢琴家生涯的完整回顾,生动彰显了这位与众不同的钢琴家的独特人格魅力;《听乐笔记》收入1970年—1995年间的里赫特日记精选,内容包括音乐会和唱片聆听记录,对音乐作品、音乐家和同时代演奏家的评价等,与《自述》形成互补,是里赫特思想和生活的最直观展示。
本书由蒙桑容亲自作序,并提供了两百余幅珍贵图片。除《自述》和《听乐笔记》中的黑白图片外,另附独立成册的《里赫特影像》,收入里赫特彩色照片三十余幅。蒙桑容精心整理的里赫特音乐会和演奏曲目统计,收入所附别册《数字中的里赫特》。
主体图书
《自述》:包括蒙桑容所写中文版序、序章和里赫特自述。蒙桑容在序章中讲述了里赫特纪录片的拍摄过程,本书的成书经过以及他对里赫特的深刻理解,读之令人动容。在自述中,里赫特谈论了他的童年、少年以及音乐学院求学生涯,他的父亲对他的影响,他的家庭悲剧,老师涅高兹对他的精心栽培和毫无保留的爱与支持,讲述了他作为“人民艺术家”的处境,与奥伊斯特拉赫、罗斯特罗波维奇、吉列尔斯及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等人的交往,以及在国际上成名的经历。
里赫特自述完整追溯了他的人生历程和演奏生涯,配有黑白插图170幅,包含演出照、生活照、与友人的合照等。附录有里赫特重要演出年表、合作音乐家名单。
《听乐笔记》:里赫特将自己积累了近三十年的笔记托付给蒙桑容,这些笔记是对时代音乐的独特见证,精确、清晰又不失幽默。这些笔记经蒙桑容精心编选,时间跨度为二十六年(1970-1995),主要内容是里赫特参加音乐会、听唱片时写下的评述文字,有具体详细的时间、地点、曲目、演出人员及听乐感想等,因此称作“听乐笔记”。笔记涉及多种音乐艺术形式、上百位音乐家和大量古典音乐曲目,真实反映了里赫特的喜好、情感,立体呈现了里赫特的形象,也堪称一部听乐指南。
附录别册
《数字中的里赫特》:里赫特演奏会及演奏曲目统计。蒙桑容耗费巨大精力整理了里赫特演奏生涯的各种数据,包括各种维度的演奏曲目统计、音乐会场次统计……为里赫特的乐迷提供了检索档案,也具有音乐史、演奏史的研究价值。本册附录一篇爱乐人高远致对里赫特的读解文字,介绍了本书的时代背景及相关事件,可作为阅读参考。
《里赫特影像》:收入里赫特全彩照片三十余幅,由蒙桑容提供,多数为独家呈现,是供爱乐者欣赏、收藏的影像图册。
在阅读本书前,我们先来简单勾勒里赫特的一生。
里赫特生于乌克兰日托米尔,当时还“属于俄国管辖之下”(以下引号中的话均摘自本书)。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俄罗斯人。他的父亲也是一位音乐家,里赫特的音乐启蒙就是由父亲开启的。有意思的是,在22岁之前,里赫特还未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
19岁时,在敖德萨的一个工程师俱乐部,里赫特开了他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十九岁时,我突然有个近乎荒唐的念头——想开场独奏音乐会。”他给自己选的曲目是肖邦的《幻想波兰舞曲》和第四号《叙事曲》,“选的曲目也挺难”,“弹得太糟了,一堆错音。但我毕竟坐在舞台上,办成了这场音乐会!”音乐会没有任何反响,里赫特幽默地说:“似乎有媒体在场,但也没有任何报道。”
22岁时,他才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开始正式学琴,师从海因里希·涅高兹。涅高兹说里赫特是他“盼了一辈子才盼来的天才学生”,即使里赫特在学院里因为不去上一些所谓的必修课而被学院开除,也在涅高兹的干预下得以重返校园。涅高兹教会里赫特“如何处理声音,如何弹出梦寐以求的如歌的音色”,“他让我放松手指和胳膊,我的声音得以运用自如,我终于得以摆脱长期以来僵硬的触键”。1940年,当他还是一名学生时,便首演了普罗科菲耶夫的第6号奏鸣曲,从此他的名字便与这位作曲家联系了起来。
1941年,里赫特从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这一年苏德战争爆发,恐怖与不幸侵袭到他的家庭。他的父亲因为属于德国民族而遭到秘密警察逮捕、拷问后被杀害。母亲则为了活命先是改嫁,后来又逃到德国。战争结束后,住在西德的母亲在一个偶然机会听到莫斯科广播电台播放儿子的钢琴演奏,便托人带了一封信给里赫特。母子这才重新联系上。由于美苏冷战,直到1960年,里赫特在美国举行演奏会时,离别二十年的母子才又重新团聚。
1957年,当时的苏联政府批准里赫特出国演出,第一站即来到中国上海。曹禺的女儿在写父亲的回忆录中提到了这次演出:50年代,苏联大钢琴家李赫特尔(原文)来华演出,票价很贵,爸爸毫不吝惜地买了票带我们去听。平时不修边幅的他,居然穿上西装,仿佛去参加盛典,他以这种方式表达了对音乐艺术和音乐家的敬意。
里赫特终于走向了世界。“他游历四方,无论在他所热爱的意大利、法国、奥地利、匈牙利、日本,还是在美国等一众里赫特鄙弃其文化的国家,所至之处,他都被誉为活着的传奇。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之声誉及世人对他的爱戴,可谓无以复加。”蒙桑容在本书中文版序中说。
里赫特其人复杂多面。无论民族或个体,他绝不为之禁锢;普天之下,无人不识里赫特。他以一己之力展现了俄罗斯、德国、法国及意大利古今文化之精粹。他超然物外,四海为家。20 世纪60 年代初,处暑时分,他在法国图赖讷创办了举世闻名的“图尔音乐节”; 二十年后,严冬时节,他在莫斯科普希金艺术博物馆创立的“十二月之夜音乐节”如期举办,里赫特终觅得归宿。文学领域,里赫特同样学贯西东,深谙托马斯·曼、威廉·莎士比亚、马塞尔·普鲁斯特作品的精神内核,也熟知尼古拉斯·果戈理、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作品的精髓要义。
1997年7月,里赫特因心脏病在莫斯科逝世。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组书中收入的里赫特影像,多数为独家呈现。
以上这些介绍是否让你心动?如果还没有,那么下面,我们就一起来试读其中的段落。
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光辉灿烂的职业生涯,以及他对公众乃至整个行业的巨大影响,均无法以常理解释。他独一无二,世上无人会质疑他史上最伟大钢琴家之一的地位。他在敖德萨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无忧无虑,几乎无人管束,也没接受过科班教学,只是自学了钢琴和音乐,但十五岁就开始在歌剧院弹钢琴伴奏。1937年他来到莫斯科,在大多数伟大钢琴家开启职业生涯的年纪,他成了一名学生。
当时最著名的苏联钢琴家之一,海因里希·涅高兹,也被这位无名之辈的天赋所折服,立即将里赫特收编到莫斯科音乐学院的班上。他在学校里吃了不少苦头。他拒绝向人人遵守的规矩低头,更不愿学习那些必修的政治课程,这在斯大林时期简直不可想象!他也因此两次被音乐学院开除,但每次又都在涅高兹的坚持下复课。普罗科菲耶夫注意到他,并让他演奏那首“普氏本人都弹砸了”的《第五钢琴协奏曲》,由作曲家亲自指挥,结果大获成功。那是1941年,与其说这是里赫特职业生涯的开端,不如说是传奇的诞生。
从此往后,里赫特开始在苏联各地巡演,他的保留曲目也随之扩充,达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数量。直至他生命最后时刻,即便不算室内乐和歌剧(他甚至对瓦格纳所有作品的台词和音乐都了然于胸),里赫特能记得住、弹得出的,也有将近八十套完全不同的独奏曲目。然而,出于某些原因(其实是家庭原因,后面我会谈到),他不被允许到社会主义阵营以外的国家演出。不过,里赫特对国际声望和优渥生活条件均无所求,也毫无野心。而他大部分苏联同行,认为只有在西方世界办几场巡演,才能带来物质生活的改善。历数他那一代苏联独奏家,他是唯一一位拒绝加入政党的。他这么做,并非出于深思熟虑,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漠视和无动于衷;他绝非反叛者,只是退避三舍。即便他的职业生涯永远局限在苏维埃境内,他也无所畏惧,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怕。他什么都不在乎,这就是他的力量所在。
四十五岁,他终于得以走进西方世界。1960年5月他先到了芬兰,同年10月又去了美国。他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了美国首演,一共办了八场音乐会,有独奏会,也弹协奏曲,这场巡演在音乐界堪称大地震。接着他回到欧洲,去了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北欧国家,整个60年代他都在上述国家演出,后来才是日本。
然而,以里赫特的性格,他绝不可能一直委身于国际巡演合约的桎梏。他对“规划”二字过敏,只要他想演奏,就绝不拘泥于何时何地,并时常带来出人意料的曲目,用极强的震撼力和丝丝入扣的演奏惊艳观众。
在美国进行了四次巡演后,但凡是这个他深恶痛绝的国家发来的邀请,他全数拒绝。为数不多的例外,据他所言,是美国的“博物馆、管弦乐队和鸡尾酒”。
1964年,他在法国创办了音乐节(在图赖讷附近梅斯莱庄园举办的图尔音乐节),后来在莫斯科也办了一个(在普希金博物馆举办的十二月之夜音乐节),有时他会因此几个月不见踪影。
80年代初起,他不得不对谱演奏。音乐厅里灯光昏暗,只勾勒出他略微发福的剪影,氛围沉郁,扣人心弦,他也就此断绝了听众的窥视欲。
雅马哈始终为他备着两架音乐会用的大型钢琴(以及负责维护的技术人员!),哪怕里赫特耍耍性子,想到处走走,雅马哈也必定紧随其后。一向如此,除了那年,年过七旬的他乘车离开莫斯科,整整六个月后才回来。这期间,他一直走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方才往回折返,甚至还溜到日本逛了一圈。此外,他途经西伯利亚最荒凉的城镇和村庄,共举办了一百多场音乐会,那里的条件简直差得难以想象!由此也能看出,相较于卡内基音乐厅内难辨真假的喝彩声,这位“传教士”更喜欢到新库兹涅茨克、库尔干、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或是伊尔库茨克,在此感受听众质朴的热忱。
我用了很长的篇幅讲述里赫特生命最后两年的点点滴滴,并将电影制作的艰辛过程穿插其中,皆因我在此期间亲眼见证了他的人生,也才有资格提起这些往事。其次,我每天与这位奇才接触,自然发现不少奇妙之处,那绝非有意为之,而是一种难以阻挡、不可束缚的纯粹天性,我的人生也再添不少感人至深的瞬间。无数次的会面,这部电影,还有您手上这本书,可不正是这一切的源起吗?
“大师希望布鲁诺写他的传记。”
这本书却算不上一本传记。我根本不是那种会仔细研究写作对象日常生活,与其身边之人大聊特聊的传记作家。既然我有幸能让里赫特本人开口,我想还是将其所谈仔细整理,并忠实呈现给读者为好。
……
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我总感觉时序的框架必然限制他的创造力。直到后来,我才试着为他叙述的事件构建一条时间线,并以此纠正报刊上的离谱错谬,当然,谬误往往源于信息的缺失,而非出于恶意。里赫特厌恶任何形式的自我宣传,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里,在其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他始终固执地保持沉默,全身心投入音乐,不拘一格地演奏。他缄口不言,却广受世人认可,也因此,加诸其身的流言蜚语永不停息。但里赫特完全不为闲话所扰,他更在乎秩序和真理,乐谱之理,艺术之理,行为之理,如孩童般探寻真相。
与其音乐活动有关的逸闻趣事,在他看来都索然无味。后来我意识到,由于时间有限,他也对此提不起兴趣。从时间轴上看,我们对话谈及的内容到60年代末就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您翻我笔记就是了。”他总是跟我重复这句话。
本书第二部分正是他的笔记。里赫特自1970年圣诞节开始记笔记,想起来就写上两笔,一直到1995年秋,彼时我们终于见上面,他也最后一次启程去了日本。
笔记中,他很少提到自己,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里面没有铺天盖地的理论,只原原本本记录下他的感受,寥寥数语,简明扼要,如实记述,不求效果。笔记的手稿令人惊艳,题名“听乐笔记”,其中内容不言而喻。他自不会写曾遇到哪些人,游历哪些国家,见过哪些风景,逛过几座博物馆,当下发生什么事件,阅读时有何思绪,更不会写自己开了几场巡演。他只是坦率描述自己对某场音乐会、某部歌剧,或是某张录音的感受而已,这些感受不加任何矫饰,时而刻薄尖锐,时而充满激情。
……
他特意叮嘱我好好筛选他的笔记,我自是义不容辞。我删掉不少重复的文字,同时保留下那些看似重复,却能反映里赫特性格特征的片段。比如某些作品他知之甚少,却想熟谙深知,他就会反复听;除此之外就是他怎么都听不腻的心头好,例如德彪西的《大海》,瓦格纳的歌剧和巴赫的康塔塔。
另外,我认为自己有义务略去里赫特对在世之人的批驳,言辞过于激烈,简直可谓人身攻击,甚至是诽谤。里赫特对音乐和演奏者的看法有时十分尖酸刻薄,他言语简略又直言不讳,就更为犀利伤人了。我真心希望所有感到被冒犯的人能予以理解,里赫特的黑色幽默和猛烈抨击,首先都是冲着他自己去的,这都源于他对音乐的热情。
……
我不否认《自述》中会有我本人的影子,也会透出我对里赫特的理解和看法。两年来,我一直缠着他提问,又将对话转写成独白,将口头落到书面,为七零八落的大杂烩搭建一个像样的结构,怀着满腔热忱全程参与,我的一己之见也终究难免体现在自述部分的字里行间。此外,在写作接近尾声之际,我还是加入了一些在里赫特看来无关紧要的逸闻,我经常听到他在讲完某件趣事时笑言道:“但这都与音乐无关!不重要。”当然,至少他也回应了许多我极为关注的问题,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不过,这种思想上的相互促进,不正是我们这场博弈最深层的乐趣吗?无论如何,我在此保证,我绝不曾杜撰任何内容。至于最终的成稿,我莫名有种强烈的自信——我忠实于里赫特。
……
我们感恩里赫特带来的一切,但自不必多言。(摘自本书序章)
关于里赫特就介绍到这里。我们等着您,来亲近这位大师。正是因为有这些美好的人物曾经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才觉得自己这一生不虚此行吧。
新快报记者 王春燕 综合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