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快报讯 窗外的夕阳缓缓下沉，金色的余晖洒在林芳（化名）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一层温柔的告别。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压抑的啜泣，丈夫紧紧握着她的手，儿子轻轻替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小女儿在她耳边读完告别信，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手心还留着丈夫的温度，林芳的心电图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窗外，广州的夜空也亮起一颗星星。
“如果病危，不去ICU、不插管，希望有一张安宁疗护病床，在医院安安静静地善终，对自己和孩子都好。”这是林芳入住广东祈福医院颐养病区时的第一诉求。
年仅40岁的她，拥有一个幸福的4口之家。然而，一年前的一次胃痛到医院检查。“胃癌晚期”四个字狠狠砸碎了她的生活。化疗的痛苦远超她想象，头发大把脱落，恶心到胆汁都吐出来，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惜病情仍持续进展，医生判断预期生命仅剩几个月。林芳并不恐惧死亡，只是儿子才刚上初中、女儿才读一年级，她无法想象，年幼的孩子该如何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在最后的时光，林芳决定保留最后的体面，让孩子们记住妈妈温暖美好的样子。
入住颐养病区后，她尽量不让孩子来探望，偶尔视频通话，都会戴上假发，涂一点口红，笑着对屏幕那头的儿女说：“妈妈很快就能回家陪你们了。”事实上，她的癌痛评分高达8分，每天恶心、反胃不适、头晕脑涨、无法进食。一开始林芳拒绝镇痛治疗，她想把每一分钱都留给孩子们的未来，直到后面发现颐养病区收费并不贵，且大多数治疗在医保报销范围内，林芳才答应接受舒适治疗。
广东祈福医院颐养病区主任吴小兰带领医护团队给她制定了一个以积极控制躯体症状为主的诊疗方案，定时定量使用科室新引进的植入式镇痛泵技术控制疼痛；护士通过精油按摩、中医护理等帮她促进肠道蠕动，缓解便秘、呕吐；同时指导家属为她变换体位，擦洗身体，努力为她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癌症不适感减轻，睡眠质量、胃口随之转好，精神好时林芳会和护士们聊起孩子的趣事，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年幼丧母，人间至痛。这也是安宁疗护工作中最令人揪心的部分——如何帮助家属尤其是年幼的孩子面对这场不可避免的离别？在林芳即将离开的那个下午，她逐渐陷入昏迷，护士给她做了按摩、擦洗身体，并换上她指定的那条白裙子。丈夫虽早做好心理准备，仍焦虑不安，在病房来回踱步，到底要不要通知孩子们来见最后一面？护士长李景秋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让孩子们来吧。”李景秋认为，母亲去世，对孩子来说是最沉重的打击，而适当的告别，能让孩子在未来少一些遗憾。
为此，姑姑特意去学校把孩子们接来病房，护理组长邓美飞引导林芳的小女儿乐乐通过画画的方式表达对妈妈的爱。乐乐在纸上画了一位穿裙子的公主，头上还戴了皇冠，“妈妈要去另一个世界当公主了”。邓美飞相信人最后丧失的是听觉，所以还引导乐乐写了一封信，念给林芳听：“妈妈，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亲爱的妈妈。”
纵然别泪咽不尽，且让生死两相安。林芳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手心还握着丈夫的温度，走完了她40年的人生。
邓美飞知道，林芳最后的心愿实现了——她没有被冰冷的仪器包围，而是在最爱的人身边，安静体面地离开。
没有悲恸的离别，没有更多的抢救，事实上，许多癌症晚期患者的心愿都和林芳一样。80岁的梁爷爷（化姓），一位与笔墨相伴一生的书法家。当确诊前列腺癌晚期，在病床上与死神抗争无果后，他从容地写好遗书，在妻子的陪伴下住进了颐养病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最大的心愿朴素而深情：回家看看那些凝聚毕生心血的书法作品，再和家人围坐一桌，吃最后一顿团圆饭。
安宁疗护团队没有犹豫，主管医生和护士携带氧气瓶、镇痛泵，护送梁爷爷回家。在妻子和女儿的陪伴下，他颤巍巍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写下的字迹，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完成心愿后，当发现家属无暇准备后事时，护理组长吴春丽又像家人般细心张罗，协助家属帮爷爷买了合身的寿衣、联系殡葬公司。第二天，梁爷爷安然离世，病房里，亲友和医护们献花鞠躬，用最温暖的方式送别这位将一生献给书法艺术的老人，女儿流着泪为他擦拭脸颊和双手，完成最后的孝道，她向医护团队表达感谢：“爸爸的心愿都实现了，他走得很圆满。”
“安宁疗护并非放弃治疗，而是针对治愈性治疗无反应的终末期患者，通过积极控制疼痛和其他症状，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护，以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帮助患者舒适、安详、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旅程。”吴小兰介绍，如今越来越多的患者和家属开始接受安宁疗护这个理念。广东祈福医院颐养病区安宁疗护团队由医生、护士、心理师、社工、志愿者等多学科人员组成。相比“延长生命”的执着，这里更多的是“舒缓痛苦”的人文关怀，更注重疾病终末期患者的生活质量，通过开展临终关怀、舒缓医疗、姑息治疗、镇痛管理、回忆疗法、音乐治疗、芳香疗法等，让患者减少痛苦、家属减少遗憾。病区从2019年成立以来，许多临终患者和家属慕名而来，有的从其他三甲医院转来，有的在家卧病多月，家属苦于无条件照顾而转入院。“许多住进来的患者，因得到舒适治疗护理，生命超出预期。”吴小兰讲到。
又是清明，思念破土而出。生命如四季轮回，我们无法决定起点与终点，却能让最后的时光温暖如春。这正是安宁疗护的意义：在生命的归途上，每个人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采写：新快报记者 梁瑜 通讯员 潘增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