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的世界，又是很不太平。以色列在中东就没停过，美国出动钻地导弹把伊朗的核设施给端了，持续几年的俄乌冲突也在政治家们小丑式的表演中，一次次地与和平失之交臂。

所有冲突的根源是什么？它是人类自身所无法克服的吗？面对一次次挑战人类信念底线的行为，我们会把自己带向何处？

本周我们推荐的这本书《超越猿类：人类道德心理进化史》，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种思路并看到希望。书名虽然有点学术味，但其实是一部生动有趣的书。作为一部人类道德心理进化史，它探讨了道德心理如何使智人崛起，超越其他物种，成为今天的人类；继而对道德在技术革命和社会进化中的重要作用进行了探索，对如何推进道德进步、防止道德倒退提出了深刻的见解。除此之外，本书还聚焦于性别平等、阶级平等、气候公平等现实议题，展现对于人类社会未来将走向何方的思考。

本书的两位作者维克多·库马尔、里奇蒙·坎贝尔从达尔文出发，用物种进化论来解释人类道德是如何产生并如何进化的。

本书会试图让你相信，达尔文的进化科学阐明了许多道德问题。人类有一种经由进化形成的道德心理。我们会揭示道德心理是怎样产生的，它如何为人类的社会文化实践所塑造，以及它在当今时代的演变方向。

他们更进一步提出“基因–文化共同进化（gene-culture co-evolution）”的概念来解释道德的进化。“基因和文化是两种不同的遗传机制，它们都会受到达尔文选择的影响。基因会被直接传递给后代，而文化的传播途径则更为多样。人类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样子，正是因为基因进化和文化进化在相互推动。”

这样的阅读使人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我们能够以一种较为科学的方法审视这个我们身上最熟悉但又不知从何而来的“高贵”特质——道德，是如何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适者生存”的。我们还将思考：道德还会继续进化吗？

文摘：

我们会成为更好的猿类吗？

几十万年来，道德对人类的生存至关重要。我们与黑猩猩的共同祖先发展出适合在更大群体中与其他成员开展合作的大脑和身体，进化成了人类。为了维持复杂的群体关系，人类进化出了道德情感、道德规范和道德推理。之后，制度扩大了道德心理的适用范围，使其能够成为庞大部族和社会的基础。人类收获了回报，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本书的第一部分中，我们首先展示了数百万年前猿类是如何通过自然选择产生生物和心理利他主义的。通过个体选择、亲属选择和互惠利他主义，道德得以进化，因为它能提高人类的生存能力。因此，为了保护彼此免受外部和内部威胁、共同抚养后代、分享食物和劳动，人类进化出了道德情感，包括同情和忠诚、信任和尊重、怨恨和内疚。人类与黑猩猩、倭黑猩猩和其他早已灭绝的类人猿共享其中的一些道德能力，但人类道德情感的适用范围更广也更灵活可塑。

道德情感依赖于深度共情能力—感受到与他人相同的情感的能力。深度共情是同情和忠诚等联结情感的基础。为了促成更复杂的合作，人类又进化出了信任和尊重等协作道德情感以及怨恨和内疚等反应性情感。在环境多变、群体竞争激烈的背景下，道德情感对于小型人类群体的生存至关重要。

在第二部分，我们转向了道德规范的基因-文化共同进化。文化传播的规范同学习和内化这些规范的心理能力经历了共同进化。规范心理通过对违规者进行责罚来加强合作。五组核心道德规范与情感相嵌套，它们是伤害、忠诚、互惠、自主和公平规范。这些规范具有普遍性，但它们在不同文化中会获得不同的解释和优先次序，因此形成了巨大的文化差异。道德规范与道德情感共同构成了开放性和多元性人类道德的基础。

道德多元主义产生了道德推理。道德规范可能是不确定的，或者，它可能与其他核心规范相冲突。解决不确定性和冲突的方法是对类似案例进行一致性推理。通过这种方式，道德观念演变成了一种灵活的机制，用于激励救助、解决争端和协调共同生活问题。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生活问题就是获得生存所需的复杂知识，因此，在智人进化过程中出现的道德心理不仅是合作的基本保障，也是获取与传播复杂知识的基本保障。

在本书的第三部分中，我们探讨了大约10万年前智人开始从独立的狩猎采集者群体转变为大型部族时，人类行为的现代性转向。从大约1.2万年前开始，大部族又演变成农业社会、城市化的城邦和庞大帝国。人类进化的这一阶段主要体现在文化层面，因为从解剖学特征看，30万年前的智人已经是“现代人”了。经历了大约20万年的发展停滞之后，是什么导致人类又产生了革命性的转变？

我们的假设是，统一的宗教信仰、社会制度和新道德规范的出现为道德心理增添了新要素。宗教扩大了道德圈，将有共同信仰的陌生人都纳入其中。新的权威规范和纯洁规范不仅渗透到家庭和宗教机构中，还渗透到政治、军事和经济制度中。等级权力结构可以协调精细的劳动分工，从而为社会制度的发展奠定基础。在过去，这些结构增强了我们的集体生存能力。不幸的是，掌权者也利用权力等级为自己谋利，制造了不公正的社会分裂。该趋势持续至今，且愈演愈烈，它已经对我们的集体生存构成了威胁。

在第四部分，我们转向了过去几百年的道德进化—无论是好是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用来判断道德变化是进步还是倒退的通用道德公式。但我们可以看到一些明确的道德进步或倒退案例，比如废除奴隶制或贫富差距增大。通过研究理性道德变革在社会和制度背景下的演变，哲学家和科学家可以发展一种道德进步理论，它避免了不切实际的理想化。

道德进步和道德倒退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在应对排斥和不平等问题时的表现的好坏。成败反映了人类进化过程中三个长期存在的关键因素的相互作用：道德心理、复杂的社会结构以及我们对周围世界和自身的了解。因此，正是这一系列因素造就了我们的种属、物种和现代生活，它们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或更糟糕。

这些因素之间的进化反馈循环可能导致道德倒退。在不民主体制的滋养下，统治和从属关系为少数人服务，这加剧了不公正。但反馈回路也可能是积极的，因为在社会融合的背景下，关于道德真相的知识可以扩展道德情感和规范的范围。道德进步和道德倒退总是发生在某些具体的道德领域，不存在整体的进步或倒退。

以殖民主义、种族灭绝和对穷人的剥削为例，道德倒退以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为代价使一些人受益。然而，直到最近，道德倒退才对我们整个物种构成生存威胁。全球气候变化就是这样一种威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最富裕的国家为了共同利益做出牺牲。要实现这一目标，国际组织必须以民主方式进行融合。采取行动应对气候变化，将是我们朝着包容性道德进步和平等性道德进步迈出的历史性一步。

自从我们人属与其他猿类分离以来，我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进化之路。我们现在了解了生命的进化奥秘、人类对彼此和地球本身造成的伤害以及道德在解决人类生存面临的紧迫威胁时必须发挥的关键作用。简而言之，人类的生存取决于道德进步。

我们会成为更好的猿类吗?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本书译者殷融是一名心理学博士，也是一名出色的科普作家，曾翻译《道德动物》《心智社会》《科学思维的八堂课》及《进化心理学》等作品，科学著作《从猿性到人性：生命史上最完美的剧本》入选2021年国家文津图书奖推荐作品。因此，他对本书的理解和翻译十分到位，兼具精确和生动感。

以下摘自殷融的译后记，可以视为本书的一篇书评。

“自然的獠牙与利爪，沾满了红色的血液。”这句话出自英国诗人丁尼生1850年写的一首追悼诗，丁尼生表达了上帝之爱与大自然冷酷无情的强烈对比。他借着大自然的口说，不只个人会腐朽，物种也一样。“物种已绝灭了千千万万，我全不在乎，一切终将逝去。”九年之后，达尔文出版了他的《物种起源》。自那时起，人们常常引用丁尼生的这句诗来形容残忍的生存斗争。

在生命的竞赛中，我们都受到生存斗争的驱使，从自我利益出发，人们永远都不应该帮助竞争对手。哦，不帮助似乎还不够，为什么不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呢？我们是相互掠夺资源的生物，好好先生注定赢不了这场竞赛，那些牺牲自己利益来帮助他人的傻瓜肯定会被自私自利的同类打败。

可是，利他主义者明明就存在啊！我们不但会互相帮助，还会帮助陌生人，我们会为遥远山区的儿童捐款，我们会向素未谋面的受灾人民伸出援助之手。从进化论来看，利他主义者不早就应该灭绝了吗？我们为什么会为与己无关的生命谋取福利？

在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科幻名著《永恒的终结》中，主人公安德鲁·哈伦是一个能够穿越时空的时间技师，他的工作职责是纠正过去的某些错误，将灾难扼杀在萌芽中。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哈伦爱上了一个名叫诺尔的未来女人。哈伦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导致诺尔根本无法出生。为了避免这个悲惨的命运，哈伦把诺尔藏在了一个遥远的未来时空里，在那里她可以安然无恙。后来，他对诺尔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向她承认，对于一个时空技师来说，自己的行动无疑已经构成了犯罪。诺尔既震惊又感动，她深情地询问对方：“你是为了我吗？安德鲁，是为了我吗？”他的回答是：“不，诺尔，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

安德鲁的回答可能听起来有点油腻，但它正映射出了利他的进化谜团：有时，利他正是利己！通过两位学者在本书中的阐述，我们可以看到，忠诚、同情、信任、尊重、羞耻、互惠、自主、公平等等，这些看起来大相径庭的心理特征，竟然可以严丝合缝地相互契合，为合作这一目标而服务，而合作会带来长期收益，只有自然选择和进化才能做出如此完美的设计！在基因和文化进化的双重驱动下，人类自然而然地“为了”利己而走向利他。

然而，人类可以是最善良的物种，也可以是最邪恶的物种。我们以自我为中心，我们唯利是图，我们陶醉在自己的成功中，我们具有强烈的道德排他性与道德不平等性。进化既让人类去关怀“自己人”，又让人类去仇视“外人”，我们的良善之心也是我们的黑暗之心，这真让人感到沮丧！正如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在《安提戈涅》中所指出的：“许多事物都既美妙又可怕，但人类尤为如此。”

面对人性的阴暗面，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忒瑞西阿斯是古希腊神话里一位底比斯的盲人先知，他因为不小心看到雅典娜洗澡而被刺瞎，后来雅典娜做出弥补，给了他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是这种能力让忒瑞西阿斯苦不堪言，因为他可以看到未来，却无力改变未来。他曾对俄狄浦斯说：“拥有智慧，却无法从这种智慧中获益，没有比这更让人悲伤的事了。”如果我们只是知道人类的道德缺陷，却不去改变，便会上演同样的悲剧。

如两位作者所分析的，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天生”的善心就成为更好的人，但人类是智慧生物，任何猿类都能够摘得香蕉，但是只有人类能够触摸星星。猿类在森林里生活、竞争、繁殖、死亡，这就是它们的全部故事，但人类能够探索、研究和创造。我们点燃火把、制造电力、分裂原子、编辑基因、发射火箭，更重要的是，我们不但会凝视浩瀚的宇宙苍穹，也会凝视自己的内心。事实上，二者殊途同归，我们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源于神奇的大脑，而组成我们大脑的每一颗原子，都源于最初的宇宙大爆炸，它们跨越万古，漂移亿万光年，暂时被封存在我们的颅骨中，同时赋予了我们探索、求知和反思的能力。

我们可以运用理性认识世界，可以用意志来压制自己的私欲，可以用智慧来克服不正当的偏好，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步入歧途后，我们可以将自己带回正轨。所以我们缔结了国际公约，成立了许多国际组织，旨在保护全人类的普遍权利；我们建立了定额分配和多元化制度，以保证少数群体在决策中享有一定话语权；我们还积极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推行累进税率，从而尽可能实现公正与平等。

在《哈利·波特与密室》一书中，哈利·波特得知伏地魔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转移到了他的体内，所以他应该在分院时被分到斯莱特林学院。邓布利多告诉哈利，他身上确实有很多符合斯莱特林标准的素质—蛇佬腔、足智多谋、意志坚强，还有某种对法律条规的藐视，但分院帽却把他分在了格兰芬多，为什么呢？哈利一开始用心灰意冷的口气回答：“它之所以把我放在格兰芬多，只是因为我提出不去斯莱特林。”邓布利多微笑着说：“正是这样，这就使你和汤姆·里德尔大不一样了。哈利，表现我们真正的自我，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比我们所具有的能力更重要。”

没错，我们的所作所为定义了自身。人类社会既能造就苦难，也能成就幸福，就像巴尔扎克钟爱的巴黎，是“一处充满真实痛苦与虚假欢愉的山谷”。在某种程度上，人性就是一个战场，一个不同行为选择彼此冲突和斗争的战场。

所以，准备上场吧，握紧你的理性魔杖，我们都是对抗邪恶人性的战士！

最后让我们用一句话来概括本书的内容：人类的生存取决于道德进步。

新快报记者 王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