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安老师离开我们三个多月了,美院正在举办他的个展,我觉得对一位艺术家最好的怀念就是重新欣赏他的作品,然后重新思索与缅怀。
我1993年进入广州美术学院到2003年研究生毕业期间,恰恰是张治安先生担任广州美术学院院长的时期,所以我的成长离不开张老师的指引。
无论是营造学校的学习创作氛围,还是他个人对我的精神和技术的指引,我觉得都是我今天能够持续发展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底蕴。
从宏观上说,张治安老师在广州美术学院担任领导期间,受到过两次的美术教育观念的强烈冲击,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另一次就是在20世纪末的中国高校的扩招潮。广州美院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从原来非常小规模的精英教育到体量快速增长的普及型教育,这对作为教育家的学院领导,都需要智慧的考验,广州美术学院的大学城校区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在美术教育急速发展的过程中,我感觉张治安老师有非常清晰的判断。1994年,广东召开了美术创作的理论研讨会,张治安先生有一篇长长的发言,最后被美术杂志收录在1995年的一本刊物上,题目就叫作《迎接东方的世纪》。在这篇文章里,张先生应该说是比较清晰地阐释了他对外来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和观点,他觉得吸收外来文化要以本民族的文化立场为根本,而对待本民族本地域的传统文化要以当代人的视角去观看,我觉得这两个主要的观点一直到今天依然是指导我们艺术创作艺术教育的非常务实和有效的一种理念。
从研究生阶段,我便常与张老师有私下接触,也经历了很多细节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我和张老师一起看展览,其中有一幅作品写到了“岁月”两个字,我记得非常清楚,张老师指着这“岁”字跟我分析书法的开合关系,他从宏观理念上给我们非常多指引,同时,他在讲解一些事情的时候,也非常善于从一些细节微观教导学生。这对我们从事艺术教育,都有非常有益的指引。
还有一个细节,在2000年初,当时不少文章很喜欢用“犬儒主义”这个词汇,张老师专门找我谈起了这个词的由来,从它的源流到它今天的演变。当时让我非常震惊,一个从事中国传统写意花鸟绘画的艺术家,他知识的覆盖面是这么广泛渊博。就是我们经常能够在张老师那里获得如此类似的惊喜,应该说张治安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还是一位这个时代典型的文人,他有非常深厚的传统文化和当代外来文化的学术修养,而恰恰是这种学术修养才让他的作品拥有与众不同的文人气。这也是当代写意花鸟画创作中特别珍贵的一个元素所在。
还有一个细节,张老师曾跟我提过,他有一次坐车路过广东美术馆,看到海报上的一张画,他说自己平生从没有跟别人要过画,但当他看到那张画以后,他决定找作者要一张。他说,那张画“题材是小品,格调是大家”。原来他说的,是版画家郑爽老师的作品。后来,张老师果真找了一次机会,专门找郑爽老师要了一张。后来明白,应该是那张画给了他创作上的一些启发。
前两年受疫情影响,有一天我去看望张老师,张老师给我念了一首明代唐寅的诗,叫《感怀》:“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我听完,感觉这首感怀诗,正代表了张老师独特个体的人生观和艺术创作的观点。
我常常会想,我们缅怀一位前辈,到底缅怀什么?美术学院之所以有价值,也许正因为有一代又一代像张老师这样默默付出的教育家,在他们的影响下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业界翘楚,这样的老师辈也许在社会以及业界没能名闻天下,但他们在所服务和工作的学院里则享有崇高的学术声誉和人格威望。
作为美术教育者的我们,缅怀他们的同时,也在自勉。我想,这就是今天追忆张治安老师的核心所在。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