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到了,我们本周为大家推荐一本书名很应景的《春风最随美人意》。
作者王帅,一个浸淫艺术收藏十余年的收藏家,他笑称自己是“一个集邮爱好者”。本书即是他结合十余年收藏经验的一部文学散文集。书中涉及的五十余件(套)作品,皆为王帅自己的私人收藏。与传统的艺术品投资或学院派学术分析不同,书中的每一件作品,在作者笔下都融入了其生命体验与人生情感记忆,视角独到且语言风格颇为风趣、辛辣。“想把发现的美或者是能够拥有的一些东西和更多人去分享,把对美的理解,不管对错,发自内心讲给大家听”,这是本书想传递给读者的理念。
“春风最随美人意”,是王帅自己的诗句,它的下一句是“为她开了百种花”——如果把艺术品看成是“最随美人意”的“春风”,王帅笔下对这些艺术品的解读,则可视为“为她开了百种花”。
对于读画,王帅一直认为,读一张画其实是读这张画跟自己之间的关联,那是学术文章所不能包含的内容。于是,吴昌硕、陈师曾、溥儒、潘天寿、林风眠、周昌谷、朱自清、孙犁、陈梦家、流沙河、周梦蝶等书画家、作家与诗人的作品,在王帅颇具跳荡行文的语言风格中被娓娓道来,他的个人经历也融入对画、事、人的解读与感喟中。
本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读画”,第二部分是“看花”,第三部分是“怀人”。读画,亦是读史、读人,其情感是内在的,又是开放的。他将莫高窟壁画与女儿在墙上的涂鸦进行比对,畅想原始文明的起源;他从《息翁玩具图》联系到《卜算子》这一词牌的机缘因果,对李叔同进行别样解读;他读《春灯蕉雨图》,从一片草木潇潇中回看时局之悲歌慷慨,叹“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同声相和、同气相求……
他在读林风眠的《瓶花仕女》中写道:“解决人生问题的话题,从来不是解决个人问题的苦药。”他在看林风眠先生的画首先想到了自己。“听到呐喊,听到挣扎,听到骄傲,听到寂寞里的忧郁和安静,听到一朵野花在荒野里开了又谢了的声音。”他“看到美,被打回原形,似乎看到白骨精的不甘不舍,看到白娘子的不得不舍,看到命运的几种后果:不得不认,还是我就不认”。
这幅画让王帅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亲——
我把这张画挂在我的家里。我写过一段文字:
漂亮不过我的妈妈,我跟我妈妈不见面已经三十七年矣。她是美好的,受苦的。她的所有,影响我的所有。我看到林风眠先生的画。我想起你。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买她。就当买一缕风,一声钟,一个梦不到的人的梦,一个一辈子的孤单和一场黯然销魂吧。
事实上,我所有想掩盖的事实就是,我亲爱的妈妈,在 1984 年,离开了我。
林风眠说:“我是睁着眼睛在做梦,我的画确是一些梦境。”
林风眠对表现女性之美情有独钟,或许是他心有所寄。他六七岁时,年轻的母亲因违反族规,被族叔们捆绑在林家祠堂前的石柱上受到毫无人性的折磨。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当时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见这些惨剧,在家突然有一种感觉,突然愤怒疯狂起来,我拿起一把刀,冲出门大叫,我要杀死他们,将来我要把全族的人都杀了。远远地看到了妈妈垂头的形象。很多人把我抱牢了,夺了我的刀,不要我接近妈妈。我大哭大叫了一顿,他们把我抱回家里。”他母亲后来被族里人卖到外乡,从此母子再也没有相见。
他在法国卢浮宫时说,每每看到《蒙娜丽莎》就要流眼泪。他说总觉得那是母亲的凝望和微笑。
林风眠说:“我是睁着眼睛在做梦,我的画确是一些梦境。”
他直言对张大千的《仕女图》“欣赏不了”:“敷粉太重,有失清丽,华服簇拥,不素不朴,鼻子鹰钩,暗藏杀机,偶尔一瞥,不仅惊鸿,而且惊魂。”
老王和老张,同行不同路,因此不能爱屋及乌,对张大千的画作放到一边。
王某人看线更看脸,熟读聊斋,识得妖气。但各美其美,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某年,他得到王秋湄征集的画作一册(王秋湄沪上名士,与黄节、黄宾虹多年至交,也与张大千兄弟友善)。往后看,是一张《黄山云锦花》——
此图取法明末清初著名画家陈洪绶工笔花鸟画,线条方折劲挺,设色古艳浓重,石青石绿明艳,朱砂红花铺面,意趣稚拙古雅,功力绝对精到。
张大千所画。
王某人曰:既然无冤无仇,何来劫波渡尽之感?世界上总有很多人对面缘何不相识,夜半钟声到客船。
如此一想,那些贵妇仕女倒也没那么凶了。
“怪只怪自己没见过世面。”王帅最后调侃自己。
他谈起已故文化大师流沙河和自己的一段交往——
流沙河先生去世前几年,我曾托朋友求字。老先生问上款写什么?我说写读者王帅就好。
不几天,书法寄到了。写的是蔡襄的南剑州芋阳铺见腊月桃花。“可笑夭桃耐雪风,山家墙外见疏红。为君持酒一相向,生意虽殊寂寞同。”上款写了王帅先生。所书透满百折不回的阳刚气,甚至是不合时宜。
人这个东西啊,喜欢一个东西未必是成就这一单纬度。流沙河先生对我影响极大,他的诗歌最好的当属《故园六咏》,笑中带泪,首首俱佳。
爸爸变了棚中牛,
今日又变家中马。
笑跪床上四蹄爬,
乖乖儿,快来骑马马!
爸爸驮你打游击,
你说好耍不好耍,
小小屋中有自由,
门一关,就是家天下。
开门之后,他就去研究飞碟,解读汉字,注释诗经了。譬如“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就翻译成:这个女孩屁股大,能生娃来能顾家。有趣。
他从俞平伯的手札中,体味“人世不过红楼一梦”——
1971年2月10日,元宵节。
72岁的俞平伯想起了60年前的往事,对着夫人许宝驯,在一张信纸上用毛笔工整地写下两首《新春感事》:
“童儿愚顽祖舅怜,前庚戌始议良缘。为同再世为夫妇,岂独遥遥六十年。”“罗绮情浓渺若烟,多欣今夕莫思前。荒村茅屋元宵节,为应佳辰做饼圆。”
此时俞平伯夫妇过节之地,是位于河南信阳息县东岳镇乌庙村的一间10平米的小土屋里。事实上,在俞平伯夫妇住进来之前,这里是一间牲口房。元宵佳节,在这间寒冷昏暗的小屋子里,老夫妇没有元宵可吃,只是烙了一张面饼,算是改善生活。
即便如此,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两个人能在此安静地相守,一代红楼大家俞平伯已是心满意足。
这样融入生命体验与人生情感记忆的文章,就像顾村言先生在本书的后序中写的那样:“真正的阅读与收藏,其实都在寻找和验证另一个自己,所谓‘六经注我’。”
而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如此个人化的书写,是否会引起大多数读者共鸣?或许这种担心有点多余——王帅自己在书中说:“天地有造化,大美不需言;多好即很好,有缘就有缘。”
愿你成为有缘人。